2000/09/02

甘蔗立正、落花有情


黃美英
風災後的農村

埔里盆地四面環山,昔日的好山好水在921震災後,處處土石崩落,二月以來接連不斷的豪雨,已造成埔里盆地四周山麓的村庄,土石流危機四伏。以往山泉清澈甘甜,村民多從水源接引泉水飲用,山崩地裂後,水源混濁,我們都稱喝土石流「奶茶」,加上水管時時被落石壓毀,村庄更無水可用,自來水公司考慮管線成本較高及村庄人口有限,收益不大,遲遲不願為偏遠地區裝置自來水管,許多農庄和部落只好自備儲水塔,改接屋頂的雨水備用。

世界展望會和全盟補助的牛尾組合屋重建教室落成後,平日我們需從守城社區用空瓶裝水到牛尾教室,供小朋友飲用,另一方面,村人協助從屋頂裝設水管、接雨水作為洗滌之用,那天由畫家陳明才帶領村庄小朋友彩繪組合屋,小朋友搞得滿臉五顏六色,大家準備洗臉,水龍頭竟流出一條僵死的蜈蚣,從此小朋友再也不敢洗手了!

炎熱夏日在農村協助重建工作,我們一方面期待下雨,才有水可用,一方面卻又擔心雨勢太大會造成土石流,暑期從都會來服務的大學生也必須通過嚴苛的生活考驗,但暑假一系列活動仍未結束,就面臨一場無情的風災!

颱風警報發佈後,來此支援的台大地理系暑期服務團隊,開會取消翌日前往邵族部落的重建交流研習營,並趕緊到牛尾庄忠孝國小操場的臨時屋﹙震災後村人自力興建﹚,協助一些防颱措施。另一組工作人員則到內埔村庄後的攔砂壩踏勘,見攔砂壩已滿溢,此壩建於三十年前,壩體在九二一和六一一地震後已有裂痕,若大量土石流衝擊而下,壩體是否能承受?直接危及內埔全村,我們和鄰長商議後,隨即發電子信函緊急通知全盟及相關人士,希望能密切留意颱風帶來的災情,儘速設法提供援助。

颱風來襲當夜,工作人員及學生團隊全集中在守城貨櫃工作站,夜裡停電,強大風雨打得貨櫃批啪作響、甚至有些晃動,巷弄內一戶單身婦女,擔心震災後搭建的臨時屋被吹垮,以及獨居的張老伯深怕屋頂被刮走,兩人不約而同的來貨櫃工作室避難。七十多歲的阿伯說,他在埔里一輩子都沒遇到這麼大的颱風,因為埔里四面環山,一向少見風災,大家都不相信颱風會橫掃而入。

夜裡,只聽到屋外傳來吹落東西滾動的巨響,連貨櫃內微弱的燭光都不斷搖晃著,沒人敢外出,感覺比地震還恐怖的黑夜,整個夜晚大家都難以入眠,擔心組合屋會被掀壞,擔心攔砂壩被沖毀、土石流淹沒村庄、擔心眉溪氾濫、沖毀橋樑、擔心農作花卉不堪風雨吹打、將全部泡湯………。

天色微亮,風勢稍小,我們戴著安全帽出去,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景觀,一大片一大片的甘蔗都已歪斜,每個花棚架都被吹垮了!許多筊白筍和檳榔樹也難逃攔腰折斷的厄運。九二一地震未滿週年,重建工作困難重重,對於原本經濟弱勢的農人和原住民,在這一場狂風暴雨毫不留情的侵襲下,大多已宣告破產!

碧利斯颱風從花東登陸,風力超強,翻越過中央山脈崇山峻嶺,南投縣境內的仁愛鄉首當其衝,颱風路徑順著山勢而下,衝力十足,沿著眉溪河谷從上游的霧社灌入埔里盆地,埔里東北區眉溪兩岸的廣闊田園,大湳、內埔、守城、牛尾、牛眠幾個農村的蔗田、花卉、果菜等農作及設施,無一倖免於狂風大雨的侵襲。

花農的損失更甚於蔗農,一位花農人沉重的訴說這次風災帶來的嚴重損害,以一分地的玫瑰花圃來算,溫室花架設施需十多萬,加上購買花苗和肥料,至少也得付出二十萬的成本,這當中還不算長年投入的人工與汗水,遭遇風災景況令人鼻酸。我們決定協助整修花卉農作設施,隨即到市區購置斗笠雨鞋和手套,然而幾個文弱書生能做的事畢竟有限,必須儘快協尋外界大量的人力支援,但村庄已停水停電,無法寄發電子信函,我們只能以電話聯絡,幾個關心的友人也陸續來電詢問災情,寶島義工團四十人立即在週六驅車前來支援。

九二一震災後,牛尾庄人在忠孝國小操場自建的臨時屋的頂棚開花了,災民分散到親友家避難,只剩下凌亂浸濕的棉被家具、情況慘不忍睹,經媒體批露,阿扁總統終於前來訪視。我們協助村庄的重建委員會連夜開會、草擬陳請書,依據委員會提出的牛尾庄產業損失如下︰精緻花卉部份,損毀二十二公頃,損失金額肆仟貳佰萬元(含溫室農業設施) 。有機蔬果部份損毀二十五公頃,損失金額壹仟貳佰萬元(含農業設施) ,產業總損失金額伍仟肆佰萬元。

總統大批人馬來去匆匆,我們則等著看總統巡視之後,是否真的有具體落實的政策措施?一營的國軍也隨即來此,將一排排傾倒歪斜的甘蔗扶正,用繩索綁緊固定,小朋友看得開心,向全身濕淋淋的「阿兵哥叔叔」行禮致敬,高喊著:「立正敬禮!甘蔗立正!敬禮!」,一週之後,路旁一畝畝的甘蔗陸續站起來了,農人終於露出難得的笑顏!

溫室的棚架折壞了,塑膠頂棚也掀開了,滿園嬌美的花蕾經不起無情風雨的摧殘,這一個花季的收成皆成泡影,阿兵哥也愛莫能助,只能協助清理園地,日落黃昏、晚霞滿天,成千上萬的花朵淒美的在風中泣淚!

長期以來,埔里市區的藝文人士相當活躍,相對之下,農村的基本問題卻很少受到重視,至於花卉產業也有各種不同的經營方式,例如月前呂秀蓮副總統蒞臨關心的台一種苗場,和一般的花農就大不相同。幾年前文建會耗資推動的社區總體營造,特別選在埔里舉辦盛大的文藝季活動,其中也有百輛花車遊行,繁花緊簇、熱鬧一場,卻無法根本解決花農的困境。

九二一震災後,埔里進駐了許多從都會來的規劃團隊和文教基金會,大多集中在埔里市區倡導藝術造街、舉辦繁多的文藝活動及心靈重建座談,一些規劃團隊則致力打造一個美麗花都、藝文小鎮的願景,卻無法深入了解埔里普遍存在的農村住宅重建及產業結構問題。

當我們擔心山洪爆發沖毀堤防和橋樑,造成農田淹沒之時,規劃團隊仍在事務所中,繪製一張張眉溪親水公園草圖,一些建築師更慫恿村民儘量申請貸款、建造二百萬的住宅,這豈是看天過活的農人所能承受的長期重擔?這背後隱含的營造玄機更耐人尋味。

甘蔗倒了,有阿兵哥來幫忙扶正,花架吹毀、落花凌亂,還有義工團幫忙整修,但是農民建屋的貸款,究竟有誰能幫忙償還?震災過後、風災過後,阿扁總統來過後,從此日復一日,農人依然得靠自己更加辛苦耕作,否則蓋房子的錢究竟從哪裡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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