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3/02

回不去的故鄉


黃美英

228 那天,邀了謝英俊、阿才、阿猴,和松鶴部落的原住民青年回鄉,主要目的是請謝英俊建築師能到松鶴部落幫忙原住民自力建屋,從921 至今,部落仍有六十七戶住帳棚,921地震沒壓死人,但有十二個人(包括中壯年人)卻一個個相繼死了,雖不是自殺,但可能就是「鬱卒」而死。我很悲傷,心裡無法忍受為什麼到現在還有那麼多人住帳棚,在海拔九百多公尺的山區挨凍,如今又得面對山崩路斷、孤立無援的困境。

一路土石滑落、險象環生,謝英俊依然沉著穩定,車窗外飄著雨,望著曾經熟悉的山巒和溪水,四十年了,從八歲搬到谷關,這一條路,走過千百回了吧!那青翠山巒、那蜿蜒溪流,夢裡都無法忘懷的景象啊…..

我的小學同學都是原住民,921地震,我卻只能留在埔里農村幫忙,心裡卻時時惦記著大甲溪山上的部落,我分身乏術,只覺愧對家鄉父老。這一場豪雨不停,我知道完了!完了!從小到大,多少次的颱風肆虐,我很了解山上的可能狀況,但我知道這次地震後,將造成有史以來最慘重的土石流災情。

謝英俊開著四輪傳動的吉普車,顛顛簸簸的載著四顆愈加沉重的心,車子到了無法前進的地方,我們停在谷關溫泉區下方的岔路,橋下是滾滾激流,夾沙帶泥。抬頭遠望崩落半邊的山頭,整片黃濁的山壁仍不時有滾落的石塊,雨絲依然輕柔的飄著,白濛濛的雲霧環繞在半山腰,幾株仍未掉落的果樹,正兀自綻開著粉紅的花朵……

這是如何令人錯亂的情景,如何令人心碎的山園故鄉,四十年最溫暖的家,就在路的那一頭,就在穿過土石流的那一邊,但那已是歸不去的家園,那是土石流阻斷的鄉愁!那是淚眼望斷的歸鄉路啊!

年近五十,一生裡跌倒過無數次,總是堅強的走過來,一生裡曾經勇敢的面對所有的強權勢力,縱使是總統府前鎮暴部隊揮舞的棒棍與強烈水柱,都不曾讓人裹足不前,但是,一生裡也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我再也走不動路了,土石流的威力阻斷了所有的路,阻斷了所有的思緒,只剩雨水與淚水交織而下,只剩從高山翻滾而下碎成片片的心情….

921震倒了我們的房子,土石流流斷了歸鄉的路,半年來,未曾痛哭,如今,所有的青山綠水,盡在淚眼中化為一段無法追回的記憶,有誰能告訴我,那群山中的部落與家園,何日能再相見呢?有誰能告訴我,夢醒後,青山綠水是否能回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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