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11/15

守城山崩、眉溪嗚咽


黃美英
埔里農村的災變與困境
平埔老聚落的歷史斷層

去年底,從台北遷居埔里的平埔族村莊,租居一間百餘年的土造古厝,決心和孩子重新學習農村的生活,也和族裔成立文史工作室,嘗試重建眉溪流域平埔族老聚落的文史,不到一年的光景,沒想到所有的古厝和生活環境卻被這場大地震震得七零八落,然而我們始終不願離開,也毫不猶豫的將原來的「四庄文史工作室」轉變為重建工作站,義無反顧的要和村民一起度過未來漫長艱困的重建歷程。

孩子終於復學了,每天清晨騎機車送孩子到中峰國小上學,教室已夷為平地,原本寬闊的操場變成臨時教室的基地,學童的活動空間變小了!下課後,村莊裡仍然有許多小朋友沒房子可住,不知道要在哪裡寫功課?晚上仍得睡帳棚….。村莊原本就沒有托兒所和幼稚園,也沒有兒童遊樂設施和廣場,社區活動中心被震壞了,我們貨櫃工作室新蓋好的鐵皮屋頂中庭,立即成了課輔班和安親班的主要場所,週六週日幸好有台南神學院和暨南大學回來的學生,幫忙照顧村莊兒童,但是平常就得由工作人員兩頭忙了!面對未來,除了住屋的問題,村莊也需設置扥兒所及圖書室,需培訓村人成為專業保育員及幼教老師,需籌組「庄頭重建工作隊」…,百廢待舉,而所需的經費從何而來呢?向來交通不便、資訊欠缺的農村和部落,較不易獲得政府和民間的及時援助,也只能先行自力救濟,畢竟漫長的重建工作,需在地人自己先努力站起來!

每天總在大湳路上往往返返,每天依舊行經守城橋、橫過眉溪,陽光依舊溫和的照著,放眼所見,依舊是熟悉的虎頭山、蜈蚣崙、關刀山和守城大山,然而,曾經有過的青山綠水,曾經有過的綠野平疇,如今處處盡是土石崩落、滿目瘡痍。埔里盆地四面環山,過去埔里的藝文人士,一向歌頌的山巒疊翠、世外桃源景色,如今卻成了村民的夢饜,成日擔心地震山崩的土石流與水源地的破壞。此外,近年埔里邁向觀光休閒所造成的過度開發,也嚴重影響市區與周遭的生態環保,例如在鯉魚潭水面興建的旅館飯店,倒塌後造成潭水污染,連魚群也翻轉白肚、滿潭浮屍!

佛教界有人說埔里盆地有如「蓮花池」,在四周的山坡地大興土木、建造佛寺,如今成了廖嘉展所言「陷落的蓮花」,人為破壞加上重大天災,使得埔里大環境的復原與重建將更加艱難。這種種問題也讓我想起山上泰雅族老人曾經說過,埔里是個「凶地」,因為古早以前是沼澤低地、不宜居住,清代建「大埔城」為理番重鎮,至日本時代埔里仍是武力剿番的據點,族群的傷痕記憶猶在,山區的原住民怎會認同這樣的歷史空間呢?

不論歷史是如何的推演,這場百年大震再度改寫埔里的歷史。連月來,國軍拆除大隊的怪手和卡車不斷的穿越鄉路,整日隆隆作響,路旁田園的花卉蒙上厚厚的塵土,村人終日忙著清理瓦礫土堆,早已無力照顧花卉、茭白筍和蔗園,農作的損失難以計數,一季的辛勞汗水都白流了,今年豐收過冬已無指望。世代相依的土角厝難逃倒塌厄運,原本樸實寧靜的村莊變成大工地,處處是殘敗與凌亂。以往農村三合院落前喝茶聊天和烤火暢飲的情景已成追憶,老人孩童無處安頓、婦女在帳棚外煮食,遇雨更是不便,大怪手剷平了所有土角厝素樸的風貌,一段段世代相承的家族歷史與生活記憶,從此化為漫天飛揚的塵土。

短短二個多月的生活,恍若一場驚魂未定的惡夢,餘震不斷時的驚恐不安、危屋拆除時倉皇搶救、搬遷時的紊亂奔勞、直到清洗整頓一堆堆殘存的衣物,一連串的動盪不安中,猛回頭,才發現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至今,仍令人無法瞭解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巨大的天災?對無數窮困儉樸的居民,家園重建的路是遙遙無期的。幾位老年人總是無趣的在村口大樹下呆坐著,沒有人知道政府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撥款為這些偏遠鄉村重建一個像樣的社區?對於一生辛勞耕作的老農,怎堪承受生命中如此沈重的災變呢?怎堪忍受這般的暮年晚景呢?

 

城鄉資源分配與發展不均衡

如何落實「災後重建」的意涵是有待考驗的,數十年來的農業政策原本就存在著許多問題,城鄉資源分配不公也是不爭的事實,鄉村地區與「都市計畫區」的條件相差太大,政府原本忽視鄉村與原住民部落的各項軟硬體建設,因此我們必須深思,所謂的「災後重建」,如果沒有意識到災前的結構矛盾,如果「重建」的基礎沒有建立在檢討既往政策的缺失,那麼重建的過程又如何能達到真正的公平合理?民間鉅額的善款又如何能得到真正的社會正義?

自地震發生以來,我們明顯的看到在埔里的物資運補方面,延續了長久以來視埔里市街等同於埔里鎮的偏差觀點,所以位於埔里盆地週邊眾多的農村,在震災後幾乎都被忽略了,無法得到來自政府與民間的關心。在十月二日中國時報的時論廣場,彭明輝教授也表達了相同的擔心:「一向是社會底層的弱勢族群(譬如原住民和偏遠地區的世居農民),可能老實到連救災的物資都不太好意思用,政府公佈的辦法也讀不懂,以至於在整個資源分配的過程中,一無所得地承擔起所有震災的損失。……公共建設必然以中產階級聚集的地點為優先,無形中輕忽了偏遠地區和社會底層弱勢族群的需要。……」

有鑑於此,我們積極推動「埔里鄉村重建聯絡站」的設置,主要目地是在災區重建的過程中,以區域總體觀點重新思考埔里盆地內市街中心與農村邊緣的政治經濟關係,分析埔里盆地內中心與邊陲的依存關係,在家園重建的時刻提出各項埔里鄉村重建的行動計畫,導引重建資源妥善分配,以促進受災農村與市街區均衡復甦。我們並以「眉溪四庄工作室」作為草根工作的據點,緊密結合農村社群關係與生活脈動,協助社區組織研擬推動各項重建議題。

以下為「埔里鄉村聯絡站」與「眉溪四庄工作室」的基本運作方向:

(一)協助農村社區解決急迫性的安置與與重建工作,並且在過程中形成長期的重建機制,強化農村發展議題
農村地區因農業經濟收入與教育水準較差,長期為外界及行政單位所忽略。在九二一大地震中,埔里鄉村各聚落的土角厝、圍牆、學校、教堂、廟宇、產業設施等多遭強震毀壞。相對於埔里市中心區,埔里農村地區普遍缺乏外界資源之協助,易成為政府在災後重建計畫的盲點。因此,工作團隊將協助鄉村地區爭取官方與民間資源有效投入社區,與居民合力推動落實農村發展願景,並與其他災村進行經驗交流及合作關係。
(二)扭轉長期埔里周邊鄉村建設的落差,爭取重建資源妥善分配,促進社會正義

埔里鎮的行政區共分三十三里,八萬九千餘人口,劃分為都市計畫區與非都市計畫區,約六個里屬都市計畫區(約四萬餘人口),而非都市計畫區(即鄉村地區)佔二十七個里(約五萬人口),長期以來存在資源分配不公與建設不均的問題,導致廣大的埔里周邊鄉村地區的建設落後,而災後的資訊與資源多集中於市區,形成的差距現象則更為顯著可見。

如前所述,為扭轉長期以來埔里鎮都市計畫區與郊區鄉村的政策不公與不均衡發展,災後重建更不應再度重蹈過去缺乏社會正義觀點的城鄉關係。因此,我們成立「埔里鄉村重建聯絡站」的基本觀點即是:從整體區域均衡重建與發展的思考出發,首先重視在政治經濟結構弱勢下的廣大鄉村與部落,關注弱勢農村的資源分配與災後重建工作,推動並協助埔里鎮周邊農村的安置與重建工作為優先考量(弱勢優先),進一步支援市鎮內的原住民移民與鄰近原住民部落,促成整個大埔里區域重建的均衡發展。

(三)藉由災後重建的討論,深化社區組織,凝聚農村的自主能力,以轉變既有社會的不公平對待
大致而言,農村普遍面臨青壯年人才外流的問題,因此現有的鄰里行政系統和社區發展協會的組成以年長者居多,由於和外界接觸有限,也較無法發揮其現代組織的活力,因此在遭逢震災巨變的繁多問題時,既有行政系統和社區組織的能力也備受考驗,本站試圖推動農村重建青年志工團體,集結社區青壯年與婦女人才,擔任各項重建工作,輔助原有社區組織之運作,並結合外來專業團隊的協力,自立自強,共同建設農村新氣象。

總之,我們期待藉由鄉村家園重建計畫,重建人與自然和諧共存關係、展現多元族群文化、維護鄉村田園景緻、發展產業直銷經營,並透過草根民主的社區參與過程,朝向具有公平正義的重建方向,改造出一個城鄉均衡發展的新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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